沈玫當晚直接回了將軍府，她派了閑下來的晁燈去給華庭送信，說是不必再做準備，事情尚未開始便在起初夭折，說起來當真是極盡諷刺。

她讓楚楚將蕭遙送她所有物件都收了起來，包括那被她平日裏最常戴在頭上的，蕭遙送她的第一個東西——那只極盡精致的玉梅花簪。不知是否是心中所念不同，在燭影之下，她突然覺得那素來剔透晶瑩的玉石看起來有幾分暗淡，仿佛被薄霧籠罩，一下失去了光采。

發覺到自己心性變化，沈玫不由嗤笑一聲，再未仔細看，徑直將它鎖緊了匣子中，她手一用勁，那鎖便牢牢地摳死了。之後，那套紫玉首飾，之前蕭遙在府中居住時曾做的精巧物件，一直掛在窗前的那串風鈴，都盡數被封入了一個大箱子之中，被擱置進庫房。

在將紫玉首飾被重新封起時，楚楚連聲嘆息，那麽好的首飾自此便不見天日了，但見自家小姐面色不好，也只得照做。她只是一個丫鬟，不能插手主子們之間的事情，但畢竟身在局外，看得也分明，若只受了些皮肉傷便罷，但此次自家小姐是情傷所致，她也束手無策。

沈玫看著驟然有些空下來的房間，那人著實是在自己房間之內留下了不少東西，她垂下濃密的眼睫，眼中神色有些黯然的凝滯之感，仿佛一眼萬年，不過幾日，便歷盡滄海桑田。

她躺在床榻上，將頭腦放空。卻驟然回想起一些她極力想遺忘的事，那些或喜或悲的過往，那些亦怒亦嗔的情感，終究還是煙消雲散。這樣，究竟與前世有什麽不同，她想不明白。這是她來到這世上首次感到迷茫困惑，她近乎執拗地去想這個問題，直到筋疲力竭才睡去。

但依舊沒有得出結果，她的迷惘讓她再不覆往日清明，變得有些渾渾噩噩。

當初青年與她初見，那瀟灑不羈之態歷歷在目，仿佛是昨日之事，回想起來很遙遠。

在這滄桑巨變的一年之中，事情已潛移默化改變了太多，有些是她所期盼的，但有些依舊讓她無力承受。

她變了，蕭遙也變了。

之前她充其量不過是一醫學世家出身的普通女子，與旁人相比，最多也只是醫術卓絕而已，但她漸漸變得心狠手辣，變得冷心冷清，她並不認為這是壞事，但終究還是失去了肆意歡樂的權力，這變化說起來便顯得有些悲傷之意。

蕭遙的出現漸漸改變了她，她有時甚至覺得自己有成為了上一世在男友面前撒嬌歡笑的少女，但現實無疑是殘酷的。她終於再一次地失去了自己所在意的人。

可能，這便是天命吧，她想。

天下第一樓中，晁燈送來沈玫的信箋，卻被江蔚霖叫住。他看向那一身樸素舊衣的官家公子，心懷疑惑地問道，“你有何事？”

“不是我要找你。”江蔚霖搖頭，餘光瞥過他腰間寶劍，“皇子殿下要見你。”

兩人見到華庭時，他正對著一份名單仔細斟酌，其上許多星星點點標註，甚是認真，晁燈走上去隨意看一眼，居然發現這竟是當朝之中各路官員及其家眷的名字，職位及勢力派別。

這份名單及背景寫得詳盡至極，華庭現已將大梁整個朝廷掌握在手，但卻並未顯露出什麽別樣神色，他神色相比起見沈玫之時要冷淡許多，眉眼之間透著一股即將掌控天下的氣勢，山雨欲來風滿樓，成大事之前，總是有一些無聲無息的征兆出現，人們卻無從察覺。

其實，晁燈是一個極為敏銳的人，見此情景，他心中大致也明白了幾分他們的意思。

他走上前，對華庭拱手道，“殿下，我們小姐派我來送信給您。”說著，便自懷中掏出一張被折了兩折的單薄信紙遞給華庭，接著便默不作聲地後退，沒問半句不該問的話。

江蔚霖看了他一眼，心中暗暗點頭，之前聽聞此人乃山賊出身之後，他雖未明說，但實則是嘲諷的，走的是青雲直上的文臣路子，本對武將並無太多共通之感，只當他們盡是些舞刀弄槍的莽夫。他自己身子有病根，半點武功都不能修習，因此實則是嫉妒的。

之前他與華庭商議過，若是新組朝廷百官，武將一方由鎮國將軍獨領，下一個繼承之人，晁燈當仁不讓，因此叫他來見華庭，實則也為著考察一番。

華庭接過信看了一眼，便皺起眉頭，“你家小姐這是何意？”

沈玫突然讓他不必準備之後的行動，這讓他感到有些匪夷所思。

晁燈搖頭，後又突然想起什麽，糾結了片刻究竟是否該說，最終還是對華庭據實相告，“今晚……我們小姐似乎是從穆親王府回來的。”沈玫搭乘的自然並非是穆親王府的馬車，但在門口迎接時，功夫頗好的晁燈忽然感受到另有一人尾隨沈玫而至。

原本他以為是要對沈玫不利的惡人，不成想，卻是穆親王身邊的穆三。這幾人在軍營之中都有些威望，他之所以認得他。

華庭不言不語，片刻便想明白了事情來龍去脈，看來蕭遙是不答應。

他不答應，那便意味著他要與那烏雅公主成親，沈玫不甘為人妾侍，兩人想必不歡而散，因此禦駕親征之事也化為了泡影。

華庭深吸一口氣，他雖不想做那趁人之危之人，但畢竟心中還是存了些念想，即便是友人，此時也應問候一聲，他對晁燈道，“明日叫你家小姐過來，我為她備一桌酒席，在此處等她。”

晁燈連看了他幾眼，這才答應下來。少年眼睛飛快地轉著，被一旁暗地觀察他的江蔚霖看了個正著。

在他走後，華庭問道，“你覺得他如何。”

“武功尚可，性子卻急躁了些，不過頭腦算是個聰明了，再過些時日，應當能擔得重任。”

華庭頷首，盡管登基之事要延後，依舊要做好準備，畢竟九五至尊不是誰都可當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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